淮止

“阿琴，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风姿绰约的狐狸一派悠闲地坐在琴师身边，挑起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妖琴师，长长的狐狸尾巴懒洋洋地在身边扫来扫去。

妖琴师轻轻扫了那没个正形的狐狸一眼，抿抿唇没说话。

那恼人的狐狸自从被允许来听他弹琴以后就粘上了他，不仅在他弹琴的时候要看，他小憩谱曲时要看，调琴试音时也要看，每天恨不得要跟他用一根绳子捆在一起才好。

还有那狐狸不知从哪学了来，一口一个阿琴喊的好不乐乎。

原先他对这熟稔的称呼不自在极了，后来被这狐狸喊得多了他竟也慢慢有些习惯，只是仍不爱搭理那缠人的狐狸。

妖琴师被他恼得不行，一双鎏金眸子愤愤地盯着妖狐，谁知那妖狐不但不知悔改，反而笑眯了一双桃花眼，愈发闹腾起来。

“阿琴你真好看。”妖琴师不理睬他他也不在意，托着腮笑意吟吟地开口。

“胡闹。”妖琴师一张脸绷的紧紧的，这回连看也不看妖狐一眼了。

“阿琴最好看了。”妖狐伸出手碰了碰妖琴师身影的轮廓，自顾自地说：“怎么看也看不够。”

说完又笑眯了一双桃花眼，精致的面容上也不知是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妖琴师许是被这狐狸闹腾倦了，也不理他，由着他就着自己的容貌谈天说地。

他拿出先前写好的谱子，对着几处起音转折细细琢磨，又拿起朱笔对着几处生涩的音节仔细修改。雪白的长发几丝柔柔地垂在脸侧，认真谱曲的琴师毫无所觉。倒是一旁妖狐看着心里痒痒，只想帮他把那缕白发别到耳后。

然后那琴师定会瞪着一双灿灿的眼睛看他，把对他的控诉写了满脸却又无可奈何。妖狐甚至还能猜到他心里定是在想世上怎会有这般厚颜无耻的妖云云。

这琴师呀，无论面上是几番冷漠又是怎的冷言相向，内心仍是柔软得一塌糊涂。

想着想着嘴角又勾起一抹笑，木头琴师平时无论做什么事情都绷着一张脸，生起气来倒是有趣的紧。

妖狐盯着妖琴师认真的侧脸，那只痒痒地想帮他捋好头发的手终究还是毫无动作，想来他妖狐向来被温言软语好生伺候，什么时候竟这般考虑起别人心思来了。

约莫是因果报应罢？

妖狐跟着妖琴师住在深山，弹琴谱曲，饮茶赏景便是一成不变的每天。当然，对于妖狐而言或许还妖加上一条戏弄琴师。

每每妖琴师被他闹的烦了，便携了琴回房间去，一整天都不开门。

但第二天琴师仍会在同一个地方弹琴，妖狐的位置也总会留好。

妖狐摸清了妖琴师的性子，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阿琴弹琴真好听，小生喜欢阿琴。”

“阿琴今天要弹哪首曲子？罢了罢了，阿琴弹哪首曲子都好听。”

“阿琴弹琴和谱曲的样子都好看。”

“阿琴真好。”

“……”

妖琴师皱着眉看向妖狐，“以后莫要随口说这种话。”

妖狐笑：“阿琴说的是哪句？”

“就是那句…”妖琴师张了张口，反应过来妖狐是在闹着他玩，面上浮起一层恼色，闭了口不再理他。

“是那句我喜欢阿琴吗？”妖狐半眯着一双桃花眼，三分暧昧藏在眼里似真似假。

妖琴师移开视线。

“小生说的可是真的，阿琴这么好，小生怎么会不喜欢阿琴呢？”狐狸话里掺着三分假，但总能说出七分真心的模样。

妖琴师低下头调琴，雪白长发散下来挡住大半张脸。

喜欢？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信誓旦旦地对他说过这两个字，时间实在太久了，久到妖琴师已经记不清那个人的样貌，他只记得那人总缠着他要听他弹琴，他佯作不耐烦地喊他“虫子”，那虫子仿佛不知道生气似的总也不肯走，非要听他弹琴。

……

“阿琴，”妖狐漫不经心地开口，打断了妖琴师的思绪。

狐狸垂着眼看着妖琴师白袍底下滚滚海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近日小生可能要回一趟京都，要不要和小生一起？”

妖琴师抬眼。

“阿琴你在这里住了太久了，不如和小生去一趟京都，小生家里可是收藏了很多琴谱呢。”妖狐绽开一个讨好的笑容，抬眼跟妖琴师对视。

灿金色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眸子的主人却一言不发好似在出神。

妖琴师在犹豫。

他在这里住了很久，久到大概连为什么要住在这里也忘记了。

他只记得他住在这里，至于别的地方，他没有朋友也不喜欢结交朋友，更没有离开这个地方的理由，于是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一住就是好多好多年。

他没有离开的理由，但好像也没有必须留下的理由。

几个月前，这只恼人的狐狸忽然就出现在这片寂静许久的竹林里，然后烦不胜烦地缠着他，听他弹琴看他谱曲片刻也不肯离开。

他原是一棵千年杉木，正要开化之时被取来做成了一把琴，毕竟是木头，之后又修炼了好久才化成琴妖。

木头化成的妖怪总是最驽钝的，他们不懂感情，更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

狐狸突如其来的陪伴固然恼人，但纵他作为一段杉木化形，大概也能隐约感到些欢喜。

去还是不去呢？

两个不同的音节轮流流连在妖琴师唇边，他犹豫许久，最终还是说出一个“不”字。

他瞧见那狐狸一双熠熠生辉的桃花眼霎地暗淡下去，于是有些愧疚地移开视线。

自然错过了妖狐藏在深深眼底的一点欢喜。

京都里传说有喜欢吃掉美丽女子的妖狐，姑娘们都被告诫着千万不要听信陌生男子言语，更不能轻易到陌生男子家中，因为那陌生男子会在家里露出残忍的狐狸面容，然后毫不犹豫地把你——吃掉。

既然阿琴拒绝了，那就再等一等好了。

“那小生回来时可以给阿琴带些礼物吗？”妖狐顺势装出一脸楚楚可怜的模样换取琴师同情，扑扇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好不可怜。

“你不必回来。”妖琴师皱皱眉，冷着脸回道。

“小生这么喜欢阿琴，怎么会不回来呢？难道阿琴讨厌小生，不想我回来吗？”妖狐难过得快要把伤心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令妖琴师心里的愧疚又加重几分。

他盯着妖狐一脸泫然欲泣，为难的皱着眉。

许久，他才僵硬的伸出手，在妖狐头上轻轻拍了一下：“我会留一个位置。”

说完便转身不自然地携着琴走了。

妖琴师绷着脸的模样很容易让人误解为孤高冷漠，但妖狐仍旧欢喜地在琴师脸上发现了那么一丝别扭和……温柔？

妖狐忍不住笑了起来，心底一层一层地漫上些开心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开心，大概他真的有一点喜欢阿琴吧。

妖琴师端着琴走回房间，朦朦胧胧地感觉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这么拍着一只虫子的头，说会给他留一个位置。

大概真的是过了很久，他竟然都不记得了。